【金风玉露】第七章 了解
他恍然意识到，从来都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东村敏郎这个人！
车内狭小密闭的空间让两人的距离变得近了很多，但这一次佟家儒没有像以前一样应对自如。
鼻尖缠绕着的，是一股淡淡的药香。
这样的味道，对佟家儒来说应该说得上熟悉。但从前却没怎么在意，也不会觉得特别好闻。
而此时此刻，在这狭小的空间内，似有似无的药香萦绕在鼻头，竟有些乱了佟家儒的心神。
在银行的路边，阿南停下车便下去了，只留得佟家儒和东村敏郎坐在后座。
“我让阿南去银行取些钱，看看手术够不够？”东村敏郎敏郎开口打破了持续的平静。
佟家儒凑近了些东村敏郎，抿了抿嘴：“东村课长，其实不用……我，我在想些别的办法。”
佟家儒的突然凑近，令东村敏郎一阵紧张，瞬间整个人向后倒了倒。
轻轻咳了两声，东村敏郎正色道：“你还能向谁借？”
这句话，东村敏郎带着试探和赌气的意味。虽然从前他总是和佟家儒赌气，赌过佟家儒每一个女人。虽然他之后总觉得自己这样不像样，但是他就是嫉妒得发狂。
之后，这些嫉妒便转化成了愤怒，这些愤怒又被他无法控制得宣泄了出来，当然，很多时候宣泄在了佟家儒身上。
分明是爱意，却变成了怨念。
“我的工资不多，一大半都得寄回热河老家，便没存太多的钱。”佟家儒顿了顿，“但我班上的学生都是家境殷实有权有势的，我...我还可以向他们借些。”
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没骨气，对于佟家儒来说却足够了。本来就是打算向沈童借钱，也不必为着老师的面子装模作样了。
“可是先生，我也是您的学生啊。”东村敏郎微微抿起嘴角，动容地唤了佟家儒一声“先生”。
这一声“先生”的末尾语调仍带着熟悉的上扬，听起来十分软糯。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钻进佟家儒的耳朵里，他竟想不出任何的推脱之词。
“这些钱不是我从军之后的收入，是我在我在东京当警察时存下的积蓄，你拿着给囡囡做手术，它不脏的，没有染上鲜血。”
话音落下后良久，陷入了片刻的寂静。
东村敏郎瞥过头，避开了佟家儒直直撞过来的眼神。他只是想，让他能够接受这一笔钱。他也知道，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两个民族之前的战争，是国仇家恨。他洗脱不了那些淤泥，更走不出身陷的泥潭。
除却这些，他想至少能够拿得出看上去干净的东西，给他的……他爱的人。
而对面那个藏在心底的爱人，直愣愣着一双眼看过来，一时语塞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东村敏郎怎么会这样说呢？怎么会呢？在佟家儒的记忆里，东村敏郎一直对自己坚持的战争坚信不疑，一直很好地践行着特高课课长的职务，他抓了很多人，杀了很多人。这些深恶的罪恶行径，他都是知道的，东村敏郎都知道？
“你是哪里人？”
万万没想到佟家儒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。
“什么？”东村敏郎抬起头充满疑惑。
“东村课长曾经是警察吗？在日本的哪个城市？你的家乡是哪里？正如东村课长你知道我是热河人，我也想知道你的家乡。”佟家儒一连抛出了几个问句，话语间不带丝毫停顿，仿佛早已想好了，早就想问了一样。
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，曾经的佟家儒更是不曾问过他是哪里人，从前是干什么的。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日本军人，当作敌人，要知道，东村敏郎也是个普通人。有家乡，有童年，有父母，有同学朋友……
但这一切，好像从来到中国后就没有了。想到这里，东村敏郎更加怀疑和痛恨这场战争。他本可以是个普通人，是战争生生要把他变成恶魔。
清俊的男人眨了眨眼，抿着嘴像陷入了回忆，缓缓开口：“我的家乡在京都，那是日本平安时代的都城，我父母都是医生，我是在京都的一家医院里长大的。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意外，我应该也会当一名医生。”
“后来大学毕业后，我考入了东京的警示厅，成为了一名警察。”东村敏郎的语气听上去很是平淡，抬眼看向走回来的阿南，“阿南他就是我在警视厅的下属，他是跟着我来中国的。”
佟家儒听得很认真，大大的耳朵捕捉住东村敏郎得每一个声符，每一点信息。
他恍然意识到，从来都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东村敏郎这个人！
冬日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，或明或暗地照进车里，佟家儒坐在东村敏郎的旁边，再也没有了从前在这辆车里那有过的紧张与逼仄，只觉得整颗心软软的。
“课长，钱取到了。”
阿南进来带来了一阵风，这寒风吹得佟家儒清醒了三分。
“好，去建安医院。”东村敏郎回头望向佟家儒。
佟家儒竟像只猫咪一样点了点头。
阿南将车径直开进了建安医院，一点都不低调。东村敏郎觉得这也没什么，这是他的配车，但看不出来是日本人的车，也看不出来是特高课的车。
到医院的第一件事，佟家儒就赶紧去病房看囡囡。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医院了，囡囡自从受伤后脾气就不大好。深呼吸一口气，佟家儒走进了病房。
果不其然，囡囡又在那和护士闹。
“佟家儒，我要回家！”稚气的声音充满了愤怒。
“囡囡啊，你得好好听医生的，咱们做完手术就回家。”佟家儒弯着身体劝着，额头上冒出来涔涔汗珠，转身问旁边的护士：“董医生呢？”
“董医生上手术了，还得一会儿。”护士答道。
佟家儒叹了口气，转身就准备去先把手术费交了，生怕耽误了囡囡手术的时间。
转过身，便和东村敏郎撞了个满怀，可谓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东村敏郎的胸口上。
东村敏郎有些忍俊不禁，伸手递给了佟家儒一个小箱子。
佟家儒赶紧扶正撞歪的眼镜，看向对方：“东村课长……谢谢，这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。”
望着佟家儒的背影，重生回来第一次，身体接触的他没有再那么难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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